凌晨三点的钻台上，中石油某钻探工作五年的我，又想逃了

微信邦

这是一个某油校机械双非硕，在中石油某钻探公司工作五年，夜里讲给我的他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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钻台在凌晨三点震颤。柴油机的轰鸣从脚底窜上脊椎，混合着铁锈、泥浆和某种说不清的油气味道。寒风像刀子一样从戈壁滩上刮过来，穿透棉工服，在皮肤上刻下细密的痛感。我扶着栏杆，看着泥浆泵的活塞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，一下，又一下，像极了我这五年——不断地重复，重复，重复。这是我在这支井队的第1825天。五年，足够一个大学生读完本科又加一年研究生，足够一座城市地铁修通三条新线路，也足够让一个27岁的小伙子眼角爬上细纹。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，朋友圈里，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刚晒了他儿子周岁的照片。温暖的灯光，精致的蛋糕，孩子笑得眼睛眯成缝。而我站在这里，脚下是储藏着亿万年前生命能量的地层，头顶是撒满碎钻的夜空。01很多人都问我，怎么受得了？井队的铁皮营房在冬天像冰窖，夏天像蒸笼。二十四小时待命，钻机不停人不停。最紧张的时候，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没合眼，站着都能睡着。没有周末，没有节假日，春节可能在荒原上守井。恋爱？谈了两次，都黄了。姑娘说受不了三个月见不了一次面，微信聊天都隔着时差——我在深夜休息时，她在城市刚入夜。家人住院，我在沙漠里急得转圈，最后只能多打点钱回去，听着电话里母亲强装轻松的声音，指甲掐进掌心。这不是生活，是生存。很多人都这么跟我说。但生活是什么？是坐在格子间里，朝九晚五，下班地铁回到合租屋，算着这个月的绩效够不够交下季度涨租后的房租？是听着老板画一个个上市分红的大饼，年底却发现年终奖缩水了三成？是看着一线城市三万的房价，永远攒不出来的首付？02我家在甘肃农村，父母供我读到硕士，几乎掏空了家底。父亲腰不好，还硬撑着去建筑工地；母亲在镇上餐馆洗碗，冬天手裂得全是血口子。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寄回家时，母亲在电话里哭了，说儿子有出息了。出息？在有些人眼里，我这算哪门子出息。双非院校的机械硕士，在荒郊野岭摆弄铁疙瘩，一身油污，满脸风沙。夜晚刷小红书，博主写的都是CBD的咖啡哪家好喝，新出的球鞋限量版，周末的网球局。而我的世界是钻头进尺、泥浆比重、地层压力。我的奢侈品，是一双能穿半年的工鞋。但我知道另一些事。我知道父亲终于不用再去工地，因为我每月寄的钱足够他们生活。我知道老家漏雨的屋顶修好了，装上了暖气。我知道妹妹上大学的学费，我可以轻松承担。我知道如果家里有人生病，我不需要水滴筹。这些知道，在每一个想要逃跑的深夜里，像锚一样把我定在原地。03有个老钻工跟我说过一句话：“咱们这行，吃的是阳间的饭，干的是阴间的活。”但这份“阴间的活”，让多少“阳间的人”有了盼头。我师傅，干了三十年钻井，在新疆、在四川、陕西……干了一辈子。他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名校，去年出国读研了。他说他这辈子没穿过西装，没打过领带，但他供出了一个穿西装打领带、能在会议室里谈笑风生的儿子。他说这话时，脸上的皱纹像极了钻头刻过的岩层，每一道都硬邦邦的，闪着光。谁不想穿着干净的衣服，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，朝九晚五，周末双休？谁不想下班后约朋友喝一杯，周末陪爱人看场电影？这些难道不是人最基本的需求吗？是，当然是。但世界从来不会把所有的好，均匀地分给每一个人。当有些人天生就在罗马时，更多的人得一步一步地走，甚至爬。爬的时候，姿势不可能好看。04我也无数次想过离开。想过用攒下的钱，回省城开个小店；想过考个公务员，过安稳日子；甚至想过转行去做设备销售，至少能待在城里。然后我去打听，去问，去计算。省城一个小店面，转让费加一年租金，我五年积蓄的三分之一就没了。公务员？我这个专业能报的岗位，竞争比例是300:1。设备销售？经理看着我的简历，说：“你井队经验很宝贵，但销售需要重新积累人脉，底薪三千五，提成看业绩。”三千五，是我现在月收入的三分之一。不是不能从头开始。但当你背后空无一人时，你不敢轻易“从头”。因为你的“从头”，可能意味着父母的药要断了，妹妹的学费要申请贷款，全家人刚暖起来的心，又要被冷风吹。05我点开手机上的银行app，上面的数字，是我用五年青春，用一千八百多个日夜，用无数次想逃跑的瞬间换来的。它不够在深圳买一个卫生间，但足够在老家县城给父母买套带暖气的房子。它不够让我实现财务自由，但足够让我在家人需要时，不说那句最无力的“我也没办法”。是的，我没有生活。我的生活就是柴油机的轰鸣，是钻杆的旋转，是地层深处传来的震动。但我的父母因此有了生活——不再为生计发愁的生活。我的妹妹因此有了生活——可以安心读书，不必担心学费的生活。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生活？06天边泛起鱼肚白，又一个夜晚即将过去。我掏出手机，给母亲转了五千块钱，留言：“妈，天冷了，你和爸买件好羽绒服。”几乎同时，母亲的消息跳出来：“儿子，下个月你生日，妈给你寄了件羊毛衫，井上冷，别冻着。”我蹲在营房门口，突然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……五年了，我第一次没有在深夜里问自己“该不该跑”。因为答案，一直就在那里。不是所有人都能选择“想要的生活”。但当你的选择能让爱你的人过上他们“想要的生活”时，这份选择本身，就有了比个人喜好更重的分量。铁轨上的火车可以选择方向，但背负车厢的火车头，只能向前。而我，就是这个家的火车头。钻机轰鸣声中，新的一天开始了。我抹了把脸，站起身，朝钻台走去。身后的沙地上，脚印很深，但很直。